回溯至去年的戛纳电影节，是枝裕和携《怪物》一鸣惊人，将酷儿棕榈奖收入囊中。这一奖项专为LGBTQ题材电影设立，历届获奖作品如《燃烧女子的肖像》、《卡罗尔》与《湖畔的陌生人》，均是影坛佳话。而与《怪物》同期竞逐的，还有北野武的呕心沥血之作——《首》。

《首》中弥漫的权谋斗争，巧妙地融入了同性之爱的元素。光秀未将村重交付信长，缘于二人之间的情愫；信长对光秀亦是情有独钟，视其为仅次于天下的珍宝。上世纪90年代，北野武将《首》的初稿呈予黑泽明审阅，获得了后者高度评价，认为此片足以成为日本战国电影的巅峰之作，这份肯定，坚定了北野武拍摄《首》的决心。

在《首》中，北野武向黑泽明的名篇《影武者》致以敬意。影片中，德川家康为规避暗杀，委派服部半藏招募多位替身，这一设定无疑是对《影武者》中仲代达矢扮演角色的巧妙呼应。谈及同性恋主题，《首》不禁让人联想起大岛渚的遗世之作《御法度》。

《御法度》曾在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亮相，其背景设置于德川幕府时期，松田龙平饰演的美少年加入浪人群体，以其美貌引发了一场血腥的混乱。北野武与浅野忠信均参演其中，北野武的角色展现出对同性情感的微妙洞察。与唯美主义的《御法度》不同，《首》则以暴力美学著称。

例如，信长用刀叉将馒头送入村重口中，随之而来的鲜血淋漓，暴力与欲望交织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感官体验。这种手法，与北野武主演的另一部大岛渚经典《战场上的快乐圣诞》遥相呼应，可见大岛渚对《首》的影响深远。

尽管《首》承载着诸多致敬与期待，北野武亦全力以赴投入创作，但影片的反响却不尽如人意。IMDb评分6.8，MTC专家评分67，日本Filmarks网站评分3.7（满分5分），较之北野武的其他力作，显得黯然失色。

一方面，影片拍摄于2021年，期间遭遇了资金、版权与进度的重重挑战；另一方面，北野武的风格转变，使《首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放纵。这种状态，让影片显得过于游戏人间，对待历史的态度缺乏严谨。

然而，若抛开暴力与情欲的表象，《首》仍透露出北野武对社会的深刻反思。影片在地理、历史与人物设定上，基本遵循史实。故事发生在京都、大阪一带，涉及龟山城、鸟取城、高天神城等重要城池，串联起鸟取城之战、本能寺之变、水淹高松城等关键历史节点。

信长与兰丸死于火海，高松城主自刎等细节，皆有史料佐证。但北野武的处理手法颇为戏谑，甚至荒诞不经，赋予影片一种老顽童式的风格。信长被塑造成疯癫狂放的形象，与家督应有的沉稳背道而驰，更像是滑稽剧的主角。

秀吉手下黑田官兵卫劝降高松城主时，僧侣一面痛哭一面朝官兵卫扮鬼脸，虽增添轻松氛围，却将僧人描绘成小丑般的存在。诸如此类的刻画，使得《首》中的人物与事件缺乏严肃性，令人生疑影片是否纯属虚构，失去了历史题材应有的信服力。

然而，透过这些表面现象，仍能窥见北野武的深层思考。当村重一族遭斩首时，围观的农民关注的却是这个家族是否贫穷，以及能否从尸体上获取利益；斩首结束后，农民们蜂拥而上，贪婪地掠夺尸体。

这一场景揭示了日本战国时期民众生活的艰辛，以及由此导致的道德沦丧。茂助这一农民角色，为了名利不惜杀害好友夺取首级，家人遇害后反而感到解脱，反映了战争对平民心灵的扭曲。

丰臣秀吉，一位出身农民的领主，北野武对其进行了辛辣讽刺。秀吉胆小怕事，连过河都感到头晕；面对高松城主切腹，他无视武士精神，抱怨仪式繁琐。最终，秀吉将家臣首级踢开，宣称胜者为王，对首级象征的胜利毫无敬畏之心。

这些描绘表明，秀吉拒绝遵循传统规则，只愿打破常规，而正是这类不拘一格之人，最终赢得了战国乱世的主导权，何其讽刺！这便是北野武的新面貌，一个不再受制于光影艺术的限制，渴望尽情挥洒创意的导演。

或许，唯有岁月流逝，我们方能更加理解《首》及其背后的北野武，领悟这位导演的真谛。